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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6岁老人再婚之后:有些话题,他们永远无法谈起

看客 看客inSight 2021-03-02

“如果是因为爱情,大概一切都说得通了。”







2020年4月14日,89岁的姥爷在睡梦中离世。


因为衰老和疾病,姥爷的生活已经无法自理,大小便需要人照顾,按照惯例,每天凌晨2点,外婆和保姆会扶着姥爷去一次卫生间,之后姥爷便可以安睡到天亮。


在那天夜里,外婆照例进入姥爷卧室,先是闻到一股怪味,上前推了推姥爷,没有醒,外婆又推了几下,接着拍了拍姥爷的肩膀,才用手指去试探姥爷的鼻息。


母亲接到外婆电话是凌晨两点半。外婆与姥爷已经共同生活了大约23个年头。母亲说,在姥爷晚年,外婆总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打扰她的机会——姥爷摔倒了,姥爷午饭吃的少,姥爷弯腰时碰倒了水杯,姥爷打翻了饭碗,姥爷说自己不舒服,姥爷把粪便弄在了裤子上,姥爷的这些表现,像是母亲在外婆那里犯下的错误,在这些时候,母亲不得不放下手上的事情,拿起话筒,陪着小心,接受外婆的抱怨。


只是这一次,外婆在电话里声音嘶哑,失去了往日的底气,冲着母亲喊:你爸不行了,快来。


母亲赶到时,姥爷躺在床上,外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,对着姥爷的遗体发愣。死去的人肤色苍白,母亲最先注意到的是姥爷的嘴巴,因为睡前脱去了假牙,嘴巴向内凹陷,像个瘪进去的洞。母亲取过假牙,想要重新放进姥爷嘴里,只是尸体已然僵硬,母亲的尝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,没能保留住姥爷最后的形象,最终却只能让姥爷瘪着一张嘴躺在那里。想到姥爷要瘪着一张嘴入殓,这个结果让母亲的内心涌起一股怒气。


“以前,你姥爷是个多么帅气的男人啊。”母亲的那股怒气,最终在姥爷的葬礼上化作一股悲伤。


姥爷年轻时骑自行车的照片


葬礼由母亲和两个舅舅操办,因为疫情,一切从简。没有灵棚,没有花圈,没有烧纸的仪式,甚至连小舅拟好的讣告都没有张贴出去,追悼会上只有姥爷的几个子女,大舅对着水晶棺里的姥爷念了段悼词,大家绕着遗体走了几圈,算是和姥爷作最后告别,在这个过程里,母亲一直低着头,不忍看姥爷的脸。


外婆没有在姥爷的葬礼上出现,在姥爷去世的第二天,她便被自己的两个儿子接走,离开之前,她曾单独叫住母亲,提出要承担姥爷葬礼的开销,想要为姥爷最后做些事情。


外婆的举动让母亲有些意外。母亲说,在姥爷晚年,外婆似乎开始讨厌起这个陪伴了自己后半生的男人,这种讨厌在暗中积压,最终变成厌恶。一次,姥爷把粪便弄在了凳子上,外婆拍了段视频发给母亲,视频里,姥爷站在凳子旁边,神情恍惚,凳子上是一滩污秽。这段视频让母亲愤怒,“这个男人是你丈夫,你怎么可以拍这样的视频?”母亲给外婆打了电话,外婆自觉不妥,删了视频,往后再遇到类似情境,外婆便在电话里向母亲抱怨。


那时姥爷已逐渐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,外婆承担了姥爷所有的日常照顾,一个快80岁的老人,去照顾一个快90岁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,工作自然辛苦而繁重。母亲说她理解外婆的辛苦,也托人帮姥爷找了保姆和护工,但外婆的举动里似乎透着股对姥爷的嫌弃,这是母亲所不能接受的。


母亲说,如果姥姥还活着就好了,原配夫妻就不会如此,他们是二婚,还不般配。





外婆是姥爷后来续娶的妻子,姥爷的原配妻子我叫她姥姥,姥姥在1996年的春天病逝。也是在同一年,姥爷认识了外婆,那个时候外婆55岁,姥爷66岁。母亲后来说,她其实挺希望姥爷能替姥姥“守一年”再结婚,但这话母亲没有对姥爷说,姥爷和外婆在96年的年末领了证,这让母亲有些失望。


母亲失望的另一个原因,是觉得外婆与姥爷不般配,这也是这个家里共同的看法。


姥爷出生在上个世纪30年代,家中坐拥着当时市里最大的酿造企业,有自己的厨师和佣人。在姥爷年幼时,光是照顾他的保姆就请过两个;姥爷上学,是把先生请到家里;逢年过节,还会有专门的裁缝给家里人排着队做新衣服。姥爷曾给我讲述过他小时候的生活,除去一日三餐,每天下午还要专门吃顿点心,有家里的点心师自己做的馄饨小笼,也有去街上点心铺买的新鲜糕点。


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姥爷十几岁,因为战争,姥爷不得不跟着家里几个学徒工外出避难,再回来时,全国都解放了。姥爷去工厂里做了会计,因为有读过书,头脑聪明,年纪轻轻便被提了干,之后经人介绍,认识了姥姥。


姥姥是市里的中学老师,有文化,爱好广泛,会拉二胡,喜唱京戏,还是当时学校女篮的大前锋。


作为当时学校里、工厂里最被看好的两个年轻人,姥姥和姥爷的结合,得到了很多人的祝福。姥爷依旧保留着当时家里少爷的派头,蜜月旅行,他带着姥姥去了趟上海,两个人住在当时最有名的和平饭店里庆祝新婚。婚后,家中一直雇着保姆,姥姥什么家务活也不用做。长辈们说,姥姥生下母亲、还在哺乳期的时候就上场打球,家里的保姆就怀抱着母亲等在姥姥的球场边,姥姥趁着中场休息,下场给母亲哺乳。


等文革开始,姥爷因为是资本家的后代被关进牛棚,姥姥也受到牵连。每月的家里的收入减少,姥姥除了照顾家里的3个孩子,还要照顾关在牛棚里的姥爷,为了生计四处奔波。改革开放之后,子女们都已成年,国家的经济形势也越来越好,姥爷以为终于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,姥姥却在1995年得了阿尔兹海默症,病情恶化得很快,一年之后便撒手人寰。


“如果姥姥现在活着,可算是享福了。”提及姥姥,母亲总觉得遗憾,母亲说,姥姥帮着家里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刻,吃完了所有苦,却未能享到姥爷的福。平反之后,姥爷也一直未受重用,直到临近退休,因为编写了几本会计方面的教材,被上面看重,调去北京,才算是真正翻了身。


姥爷去北京那一年,正好是1995年,姥姥已无福享受。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,姥爷一直在北京忙工作,她在家中变得越发狂躁,把手边的东西撕了又撕,摔了又摔。


姥姥退休前的工作照


姥姥去世那年,姥爷身体健康,收入可观,气质又好,自然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。那时姥爷的追求者里,有一个北京的钢琴老师,据说人长得很漂亮,个子高,气质也好;还有个医院里临近退休的小儿科医生,母亲说,她若是跟了姥爷,有个头疼脑热,都可以不用去医院;还有个是姥姥以前的同事,后来做了中学校长,有文化,有学问,关键是两家彼此熟悉,子女又是朋友,知根知底。


姥爷后来在北京学习时的合影


可姥爷却在那么多的追求者里,选中了外婆。这一点,着实让周围人困惑。外婆是姥爷同事的远亲,老家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里,人普普通通,没有做过像样的工作,年轻的时候,丈夫死于胃癌。





母亲说,小家出生的外婆有她自己的精明。


给3个孙辈孩子的见面礼上,外婆特意挑选了3件衣服,给表弟的是件300元的外套,给我和表姐的是每人一件200元的运动衫,标价就贴在衣服的包装袋上,让人一眼就能看见。在外婆眼里,表弟是孙子,我是外孙,表姐是孙女,给孙子的礼物自然要高过外孙和孙女,外婆觉得这样的做法,既随了姥爷心意,也表明了她做长辈的地位。


只是她这点心思,并没有被大家所接受——一来,姥姥和姥爷面对三个孙辈,一直是一碗水端平,从未厚此薄彼;二来,母亲和两个舅舅将外婆的这一做法视作对姥姥以及这个家庭挑战。那件运动衫,母亲只看了几眼,就丢进了柜子,等下一次发现它存在的时候,我已经长高长大,穿不下了。


母亲和舅舅们管外婆叫“王姨”,表姐和表弟管外婆叫“王奶奶”,这个称呼,意味着这个家庭只接受她作为姥爷的老伴,却不接受外婆做他们的后妈。姥姥去世的时候,母亲曾和姥爷讨论过这个问题,母亲说她希望姥爷再找个老伴,陪他安享晚年,但母亲又说,“我会接受她,尊重她,但是我只能叫她姨,因为没有人可以取代妈在我心中的位置。”在这一点上,舅舅们和母亲的态度一致。


那天轮到我的时候,母亲让我叫她“外婆”。母亲解释说,这个称呼大家各取所需——在我们这儿,它跟“姥姥”有所区别,而外婆老家在南方,在那里,“外婆”就是姥姥的意思。外婆大概最喜欢这个称呼,因为我每次叫她的时候,她都会很大声地答应。


姥爷与外婆的合影


因为外婆到来,单位在北京为姥爷安排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宿舍,有厨房和阳台。白天姥爷去上班,外婆就在房间里洗衣做饭,有时,姥爷遇上一些工作上的饭局,外婆便作为妻子同姥爷一起出席。外婆那时毕竟年轻,打扮之后和姥爷站在一起,姥爷的朋友们看到后都称赞,“郎才女貌”。


其实对于外婆,我没有母亲和舅舅们那种复杂的情感,比起记忆中有些严肃的姥姥,外婆更年轻,会穿好看的衣服,喷好闻的香水,反而让我多了份想亲近的感觉。


1997年夏天,姥爷邀请,我有了去北京过暑假的机会,那时姥爷要工作,外婆一个人带我逛了大半个北京,有必去的天安门故宫长城,也有小孩子喜欢去的海洋馆科技馆。


因为我的到来,外婆从别处借来一辆有儿童座椅的自行车,在宽阔的马路上,她有意把车骑得飞快,我坐在后座,一边欢呼一边感受风从眼前吹过。


“更喜欢姥姥还是更喜欢外婆?”外婆问我的时候,正赶上一个下坡。


“更喜欢外婆。”为了盖过风声,我很大声地说。


“要是别人问你,你还这样说吗?”


“别人问我,我也说喜欢外婆,因为外婆对我好。”


外婆突然笑了,对我说:“姥姥是你妈妈的妈妈,要是没有她,哪⾥会有你。”


那次对话,外婆没再提起,但是往后几天,外婆变得很兴奋,走到哪里,都会抓着我的手向人介绍,“这是我家外孙”。


我在北京过暑假时与外婆的合影


有的时候,外婆也会认真地问我记不记得姥姥。我说记得,她就问我姥姥以前的样子。只是我记住的姥姥很有限,外婆在一旁帮着我回忆,久了,反倒让我有一种错觉,好像外婆和姥姥原本就认识,而且认识了很久。


姥爷偶尔也会向我说起年轻时候的姥姥。一次看到电视里有人在吃苹果,姥爷便说,姥姥以前也喜欢苹果,结婚的时候在床头柜上放了一大篮子。那时家里没有冰箱,苹果烂得快,姥姥每天只把烂的吃掉,好的留下,但到了第二天,好的苹果又烂了。


“后来我趁你姥姥不在,把所有烂苹果都丢了,她回来问我,那些苹果哪去了,我说我全都吃了,她再问,我还是这么说,从那以后,她才吃到好苹果。”说完,姥爷便得意笑,像个做了恶作剧却没有被人识破的小孩。


这样的时候,外婆只是坐在一旁,陪着姥爷一起笑。等到我再大一些,我才意识到姥爷、姥姥和外婆之间有些尴尬的关系。


我3岁时与姥爷姥姥的合影


直到我长大以后,母亲才坦言对那次让我去北京的担心:“我怕你一个人在北京受委屈。”


“我又不是一个人,还有姥爷和外婆。”


“姥爷得工作,那时候,我还没有那么了解你外婆。”


“但是那次我玩的很开心。”


“对啊,这一点我也很感激你外婆。”


母亲有时候也会夸外婆能干,有力气,有她照顾姥爷,子女们都放心,但是这样的称赞仍仅限于外婆是姥爷的老伴,未能让外婆获得在这个家庭中女主人的地位。外婆知道无法替代姥姥在母亲心中的地位,最终选择放弃,干脆照顾好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。


还是1997年夏天我和外婆的合影


姥爷对外婆,从未有过任何的要求,偶尔的假期里,他会换上一套漂亮的衣服,带着外婆去看一场电影或是一出戏剧,两人走在一起,像一对恩爱的夫妻。





2001年9月,过了70岁的姥爷迎来了退休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姥爷没有选择回老家和子女团聚,而是跟着外婆去了南方生活,他在北京攒下的积蓄,让他们在那座南方城市里买下了一套一室一厅的住房。


我在姥爷和外婆南方的家外面拍到的彩虹


房间的装修风格小巧而精致,一如外婆南方的老家,姥爷和外婆还穿上婚纱拍了一张合影挂在卧室的墙壁上,让这间屋子更像是一对小夫妻的婚房。照片上,姥爷依然挺拔,外婆靠在姥爷的肩膀上目视前方。


对姥爷去南方养老的决定,母亲原本攒了很多话,但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,那些话好像一下子都没了,这张照片让母亲注视良久。在过去的年代,姥姥和姥爷没有拍过婚纱照,年轻时两人为数不多的几张合影都是穿着厚重的中山装,对着镜头,表情严肃得有些拘谨。母亲说,在她的记忆里,姥姥与姥爷从未如此亲密,外婆是个会撒娇的女人,姥姥不是。


母亲忽然觉得和姥爷生疏,而且这感觉好像从姥姥去世便开始存在。


姥爷和姥姥的结婚照


姥爷和外婆在南方生活后,回老家的次数,比他工作的时还要稀少。往来的电话里多了股没来由的客套,母亲只是反复嘱咐姥爷照顾身体,姥爷也只是反复叮嘱让几个孩子好好读书。


“若是当初与姥爷结婚的是另一个人就好了。”母亲出门的时候遇到过那个中学的女校长,丈夫去世之后,便一直未婚,住在隔壁小区,看见母亲,会热情地打招呼。“如果姥爷和她结婚,大家可能还住在一起,周末还能经常聚聚。”


母亲对姥爷的想念里透着一丝失落,外婆成了姥爷的家人,相比之下,子女们却成了外人。“而且,明明那个人比外婆更像姥姥。”母亲小声嘀咕。


母亲也带我去过几次姥爷的新家,一室一厅总显得拥挤,于是大家每次吃了饭就离开,直到我大学以后,一个人去看姥爷,才会在那里坐得久些。


姥爷的晚年


姥爷有时会和我说说他以前外出考察的经历,说去泰国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人妖,皮肤比女人还细腻;又说去西德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开心果,还以为是某种大个儿的瓜子;又说起第一次去俄罗斯,海关想要小费,故意为难他们几个,姥爷递给他一瓶矿泉水,对方当作是白酒,马上藏进衣服里,给他们一行人放行。


我和姥爷两个人一起大笑,他的这些经历竟如此有趣,只是此前从未有机会和我们分享,我和姥爷也从未如此亲近。但是在笑过之后,姥爷又会将自己靠在椅子里,沉默许久,表情里透着⼀种落寞——那些风光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。


姥爷外出考察时的留影


偶尔姥爷也会和我说起我母亲和两个舅舅。他说大舅小舅小时候都爱吃肉,困难时期,他干脆养了头猪,不为别的,就为自己家里吃,结果两个舅舅因此把肉吃够了,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闻猪肉的味;又说我母亲以前是“小孩头儿”,把他收在抽屉里的纪念章全部拿出去发掉,一个小孩一个;又说起自己第一次带着姥姥回老家玩,人力车夫听到姥姥的外地口音,故意绕了一大圈子路,到达目的地的时候,姥爷才用正宗的家乡话一脸坏笑地付了他原本路线的费用,并不忘了说,“谢谢你啊”。


姥爷说这些话的时候,外婆往往在厨房中忙碌,准备下一餐的伙食,我才忽然意识到,有些话,也许姥爷永远无法和外婆谈起。





姥爷跟着外婆在南方生活了16年,直到2017年9月,姥爷因病住院。等姥爷从病床上醒来,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,医生说,视力模糊的原因是衰老,现代医学也无能为力。姥爷对着外婆说出了最后的愿望:回家。


母亲说,叶落归根,回来是好事。


姥姥姥爷生活过的老屋


在老家的老屋里,姥爷拿出了一个盒子,里面是他的身份证件以及银⾏卡,姥爷把盒子递给外婆,意味着把这个家完整的交给了她。随后拿出的,是一个交给母亲的信封,做完这一切,姥爷如释重负,把自己的身体靠在椅子里,对母亲说:“我想你妈了。”


距离姥姥离开,已经20多年过去了。


姥爷的信封里,是几张泛黄的老照片。


第一张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,面对着几个玻璃的瓶瓶罐罐,像在做一个复杂的化学实验。母亲说,这张是姥爷年轻时候,家里的酿造厂还在,照片上是姥爷和他的哥哥,两人正在调制一种酱油全新的配方。


姥爷年轻的时候调制酱油的配方


第二张照片,是姥爷和姥姥的合影,地点大概是在照相馆,姥爷当时刚刚被提拔为当时最年轻的干部,也是在同一年,认识了在学校工作的姥姥。


姥爷与姥姥的合影


还有几张,是母亲和两个舅舅小时候的合影。那时家庭还算富裕,母亲说,拍完那张照片没多久就赶上文革,姥爷关进牛棚,家里全靠姥姥,姥姥陪着姥爷吃完了所有的苦,现在跟着姥爷享受的,却是外婆。


母亲向我解释着这些照片背后的故事,随后陷入了沉默。它们记录了姥爷前半生的生活,又在姥爷的后半生里,跟随姥爷奔走四方。它们见证了姥爷的风光,但同样也见证了姥爷独在异乡的孤独和寂寞。


母亲、舅舅们与其他兄弟姐妹的合影


姥爷的情况在日益恶化,先是视觉和听觉的衰退,然后是头脑一天天地迷糊。母亲和几个舅舅轮流去帮过几次忙,但大部分时候,都是70多岁高龄外婆一人照料,她也快忙不动了。


“他们还是有感情的。”姥爷走后,母亲回忆起那两年外婆照顾姥爷的情景,陷入沉思,“毕竟他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,如果没有最后那几个月的事情,我还觉得她是个好的老伴。”


姥爷回到老家那年春节放的烟花


在姥爷的最后岁月,他变得像姥姥临走时一样的狂躁,无法安抚,摔东西,喊叫,外婆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给母亲打电话,内容从求助,到抱怨,再到埋怨,母亲说,姥爷走的时候,外婆,应该也是积压了一肚子怨气。


姥爷走后,家里面临一系列问题需要处理。


首先是姥爷的遗产,姥爷没有立遗嘱,按照法律规定,姥爷这边的3个子女,外婆自己的2个儿子,每个人都有继承一部分财产的权力,还有外婆自己的养老钱。


外婆的2个儿子出面,全权代理了这部分事务。外婆和姥爷的结合,本是他们两人自己决定,双方子女之间并未有过交往,他们的突然出现,让母亲不满,但法律如此规定,不满也无可奈何。


外婆只在最后签署合同的时候见了母亲一面,下一周她就要回南方老家——她把自己的那份遗产大部分分给了两个儿子,自己决定去住养老院。


“他们俩都还比较辛苦,我后半辈子都和你爸一起,照顾他们的机会也少。”外婆的话说的很实在,“他们其实不那么高兴我和你爸结婚,虽然没有说,但是我看得出来。”


“那个养老院,条件好吗?”


“公立的养老院还不错,人多,热闹,你爸走了,我现在一个人待不住。”


母亲说,最后见到外婆那天,她觉得外婆一下子老了好几岁,即便是照顾姥爷的时候,也未曾衰老得像这样明显。


“以后你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。”母亲想再说些安慰的话语,才意识到,自己和外婆之间的距离一直很远,很多话却终究没有说出来,她觉得若是开口了,大概会吓到外婆,也会吓到自己。


“其实最后那天,他突然和我说要洗澡换衣服,我说昨天才洗过,以往都是三天一洗的,结果那天他非要洗,还为此和我吵,他的声音很大,中气很足,我拗不过他,想着想洗就洗吧,只是没想到。大概他已经准备好了。我就是觉得奇怪,明明说话声音那么大,怎么突然就走了。”外婆最后突然对母亲说。


“你对爸一直挺好,我代爸谢谢你。”


“他是我丈夫啊。”外婆说完那句话,冲着母亲笑了。


姥爷的尸骨最终是和姥姥合葬,墓碑上,刻着两人死去的日期,姥姥的是1996年4月15日,姥爷的是2020年4月16日,两个人的日期上只差了一天。


“你说,姥爷到底是爱姥姥多一些,还是爱外婆多一些?”我在旁边问母亲。


母亲说是姥姥,说完又愣住,对我说:“我之前其实很少想过,他和外婆在一起是因为爱情,他们认识的时候都已经60多岁了。”


“如果是因为爱情,大概一切都说得通了。”



作者  Donnie  |  编辑  许智博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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